国子监对普通家庭的孩子而言,是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;但对于大多数勋贵子弟来说,却更像一场折磨一个月只能回家两次,即便逢年过节也难得宽假,至于寒暑假,那简直是奢望。
国子监分为三个等级,三等学生在率性、修道、诚心三堂就读,学习一年半并通过考核后,才能进入正义与崇志两堂继续深造。再过一年半,便可以参加考试,通过之后才可到广业堂深造,并开始累积分数,这通常意味着频繁参与各类考试,之后会根据成绩分配工作,不过大多数人都会被派往各地担任教谕。
另外一条路则是参加科举考试,若能中进士,则情况完全不同。
徐钦在国子监已经待了三年,却依然留在下三堂学习。考试?那是不可能的事,他从不参加。
毕竟,他是国子监唯一一位不遵循初一十五休息制度的人,他每天翻墙回家,随心所欲地来去。这里的先生们大多时候对他视而不见,但有时候想要忽略他也并非易事,因为他经常惹事生非,尤其是打架。
徐钦提着一只装满书本、笔墨纸砚的木箱走向率性堂,这只箱子陪伴他三年,从未被打开过,箱子却已经换了几十个。
“哥!”就在徐钦刚要进去时,一个身穿国公服的胖小子像阵风似的冲过来,“噗通”一声坐倒在地,紧紧抱住徐钦的腿。
“唉!”徐钦抬头望天,一脸无可奈何。
抱腿的这位是真傻,而他自己则是在装傻。
“哥,你不在的时候,他们总是欺负我,捉弄我,哥,你一定要帮我讨回公道!”胖小子一边说,一边用徐钦的衣角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。
胖小子名叫徐景昌,是定国公,他的父亲徐增寿是自己的四叔,亲四叔。
靖难之役时,四叔因向朱棣通风报信,被朱允炆发现后杀害。
朱棣登基后,追封徐增寿为定国公,其长子徐景昌承袭了这一爵位。
“是谁胆敢如此大胆,敢欺负你?”徐钦低头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堂弟。
这个堂弟做什么都不行,却是闯祸的高手,自己在国子监打架,其中九成都是因为他。
“就是他们!”徐景昌迅速站起来,指向远处的一群人,这些人都是大臣和勋贵家的子弟。
当下这些人愣住了,原以为徐钦此次定是不会踏进学堂半步,传闻他挨了狠揍,直接昏了过去。可谁能想到,不过两月,他竟重新出现。
至于徐景昌那边的欺凌,那纯粹是因为这小子太张扬。身为国公府嫡子,他的傲慢已足够惹人厌,更何况他还不知收敛,大把挥霍,对于这些来求学的学生而言,他简直富得流油。每回徐景昌到学堂,家人都会给足十两银子。
十两银子啊,足够这群小子在秦淮河畔挥霍一夜了。可惜他们囊中羞涩,无奈之下,起初想拉徐景昌入局,但他害怕得很,若是被家人察觉,恐怕腿都要被打断,毕竟他才十四岁。后来几次,他们开始撒谎哄骗,次数多了,徐景昌也学会了拒绝。然而这些人没银子,骗不了,就转而威胁,甚至动手抢夺。
此时,那些贵族子弟们缓步靠近,有人拾起地上的棍棒,严阵以待。
徐钦提着木箱径直朝他们走来。
徐钦手提木箱走向那群贵族子弟,说起来,这些人大多是伯爵和指挥使们的后代,至于侯爵及其以上的世家子弟,根本不会参与对徐景昌的掠夺。
毕竟大家都清楚,日后他们还得在徐景昌麾下任职,那时他还不得要了自己的小命?
“是谁敢动我弟弟?”徐钦停下脚步,目光如炬,直视这群人。
“大哥,他们全都欺负我,抢走了我几十两银子!”徐景昌躲在徐钦身后,手指着那伙人,气愤地说。
这时,一个伯爵庶子硬着头皮上前说道:“徐钦,你别以为我们惧你?我们人数众多!”
徐钦听罢,怒不可遏,拎起木箱狠狠砸去,那人迅速蹲下躲避,却未能及时提醒身后的同伴。木箱正中那人的脸颊,“哎哟”一声,当即摔倒,箱内的笔墨纸砚与书籍散落满地。
尚未有人回过神来,徐钦已然冲上前,一脚将那位伯爵之子踢飞,紧接着一拳砸向另一人的脸颊。
“上,咱们这么多人,还怕谁!”
“拿家伙!”
“给我找根棍子!”
……
众人顿时陷入混乱,徐钦打架经验老到,虽偶尔会被棍棒击中,但都不重。他抢到一根短棍后,便开始追逐痛殴他们。
这群小子本就在国子监横行霸道,遇上徐钦这种更嚣张的存在,也害怕起来。于是四散奔逃,藏书阁、六大堂、花园,哪儿都去,徐钦则手持棍棒紧追不舍。
很快,整个国子监陷入一片混乱,那些未参与冲突的学生只是围观。
“释迦保回来了,这帮家伙该怕了吧。这俩月他不在,那些人到处欺凌弱小,我都被人抢走了一两银子。”
“我爷爷给我的端砚也被他们抢走,还转手卖了!应该让释迦保好好教训他们。”
“释迦保在时,他们不敢如此猖狂,如今他回来,肯定要让他们吃点苦头。”
……
国子监的学生们此刻都在兴奋地观看,他们对这群恶少积怨已久。以往有徐钦镇守,他们还能有所忌惮,毕竟徐钦自十二岁起就开始打架,战斗力极强,这两年几乎在国子监称王称霸。
徐钦看不惯那些恶少欺压真正的读书人,而且他自己从未欺凌过他人,反而帮助了许多买不起书的贫困学子。他的笔墨纸砚在打架之后,总会分给几个穷学生,甚至赠送给他们。
“饶命啊,我真的错了!”
在正义堂内,徐钦一棍打倒了一名勋贵子弟,那子弟害怕徐钦继续下手,赶紧求饶。但徐钦无暇理会,因为他还要追赶其他恶少。
国子监里闹翻了天,鸡飞狗跳,哭喊声不绝于耳。
很快,国子监祭酒胡俨与司业都察觉到了骚乱,匆匆离开办公室查看情况。刚到现场,便见场面一片混乱:书籍散落一地,桌椅横飞,墙壁被砸毁,连先贤的墨宝也被破坏殆尽。胡俨急步上前,对正追逐殴打学生的徐钦大喊:“徐钦,立刻停止!快把棍子放下!”
徐钦根本无视他的呼喊,今日他定要教训这些顽劣的学生。在他不在时,这群人竟毫无规矩可言。
“徐钦,不要啊,那是珍藏的书籍!”有人惊呼。
“徐钦,你看看,这张桌子毁了!”又一声哀叹。
“那是宋代的古画,完了完了,彻底损坏了!”
胡俨紧追其后,眼睁睁看着国子监被折腾得不成样子,心中羞愧难当。国子监乃大明最高学府,本是传授圣贤学问之地,如今却要靠士兵来维持秩序,岂不是对圣贤的大不敬?
但若不让士兵介入,恐怕会有更多珍贵物品遭损毁。
“全体蹲下!”士兵持长枪进入,命令学生们就地蹲下。
“全都蹲下!”胡俨亦高声喊道。
此时,徐钦仍在对付最后两个对手。
“住手,蹲下!”几名士兵对徐钦等人喝止。
徐钦毫不理会,几脚踢出,那二人随即倒地。
至此,徐钦结束战斗,他在这场冲突中击倒了四五十名家世显赫的学生。
“大哥,大哥!”徐景昌踉跄而来,浑身带着脚印,幸而冬季衣物厚重。
“蹲下!”几名士兵朝徐景昌喊道。
“给我滚开!本爵乃定国公!”徐景昌朝着几名士兵吼道,士兵们这才注意到他身着国公服饰,于是假装没看见。
“受伤了吗?”徐钦转头问徐景昌。
“没事。”徐景昌连忙摇头,他虽然其他方面平庸,但练武还算不错,在徐辉祖未患病时,常到徐钦家习武。
“走吧,回府。”徐钦点头,准备离开国子监。
“好嘞!”徐景昌应声,紧跟其后,无人敢阻拦。
到了一堆散乱的文房四宝前,徐钦停下脚步,环顾四周,看见几个贫寒学子,便示意他们过来收拾东西带走。
“多谢公子!”被叫到的学生感激地跑来行礼。
徐钦没理会他们,他可是有名的浪荡子弟。
随后,徐钦带着徐景昌走向国子监门口。
“兄长,我们去哪?”徐景昌帮忙拍打他的衣裳。
“祖母近来可好?好久不见她了。”徐钦问道。
“没什么大事,祖母总想搬来你府上住,母亲不让。”徐景昌答道。
先前大家都以为徐辉祖病重,不想让祖母谢氏担忧,徐钦便去拜托沐氏,将祖母接到定国公府暂居,并叮嘱沐氏不要让祖母常来自己的府邸,以免触景生情,伤怀致疾。
“嗯,咱们去看看祖母吧。”徐钦点头。
出了国子监后,徐钦径直带徐景昌去了定国公府。
宫中,朱高燧正向朱棣禀报事务。
朱棣听完后,靠在龙椅上,一手抚须,陷入深思。朱高燧站在一旁不敢妄动,毕竟朱棣是从刀光剑影中拼杀出来的帝王,即便不动声色也令人敬畏。
“徐辉祖所言,几分可信?”朱棣忽然开口询问。
“唉!”朱高燧正在走神,被朱棣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,随后说道:“父亲,这种事,大舅应该不至于撒谎吧?而且,这事关母亲,我想,大舅在这方面不会乱来的。”
“我的意思是,徐辉祖的病真的是释迦保治好的吗?还是释迦保配制的药需要注射到臀部?这简直荒唐至极,释迦保?你会信这个?”朱棣目光如炬地盯着朱高燧问道。
朱高燧被朱棣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,但还是拱手答道:“可是大舅确实是这么说的。”
“你再去查清楚,无论如何都要弄明白,徐辉祖是否想通过徐钦之手救回母亲,进而让我解除对他的囚禁。哼,释迦保?释迦保真是治病救人的?他什么时候不是在打架?”朱棣愤怒地瞪着朱高燧,徐钦的本事,他怎会不清楚?除了打架,他还会什么呢?在国子监三年,连一本书都没翻过,一个字也没写过。
“这……父亲!儿臣这就去查。”朱高燧一听,立刻拱手准备告退。
这时,外头一名太监进来行礼道:“陛下,国子监祭酒求见,说国子监出了大事。”
“国子监能有什么大事,让他进来!”朱棣颇为不满地说。胡俨本是朱棣最初选入内阁的大臣之一,与解缙等人同列,但在永乐三年,因得罪朱棣,被贬至国子监任祭酒,自此远离了朝廷核心。